这张照片拍摄于2011年，一张模糊的标识牌警告人们小心位于乌克兰布里亚科夫卡村（）切尔诺贝利禁区的辐射。研究显示，只有6%的世界人口认识这个“全球通行”的黄色背景三叶草辐射警告标志。图源：GERD , NAT GEO IMAGE

撰文：MARK

约半个世纪以来，人类一直将核废料深深埋入地下，形成了一份放射性遗产，它们的致命性将持续上千年。全球现有20座以上筹备或开发中的核废料贮存库，那么500代人以后，人类该如何分辨这些贮存库在哪里、保存着什么东西，又该怎样避开危险呢？从不详的石碑到“原子”祭司，再到发光猫，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已经提出了很多方案，但警告未来人类此处有危险，最终似乎比说起来更加困难。

这张照片拍摄于2014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废物隔离实验工厂（Waste Pilot Plant ，WIPP）外的停车场上停放着装有放射性废料的集装箱。WIPP在加州卡尔斯巴德（）市西南方向41.84公里，它是美国唯一一座高放废物深地质处置库。图源：MARK HOLM, THE NEW YORK TIMES/REDUX

在德国萨尔茨吉特（），工人们正将原康拉德竖井铁矿（ shaft iron ore mine）改造成核废料处置库，但如何警告将来人类此处埋藏着危险的残余物，就成了一项挑战。图源：SILAS STEIN, /GETTY

举例来说，在日本东北部，人们已经持续几个世纪在沿岸建造了大量石板，为的是警告后代小心海啸威胁。尽管有声明在先，要求某高度以下不予开展建设，仍然有后世居民忽视或遗忘了这条警告，在脆弱地带建起了家园，之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距今更近的时候，美国政府于20世纪50年代设立了标准化的核辐射全球警戒标志（一颗黄色背景下的黑叶三叶草）——但研究显示，全球仅有6%的人能真正识别这个标志。

“深时的深渊”

照片中，日本岩手县姉吉地区（）的这块石板提醒居民小心海啸的威胁，不要在标记线以下的高度建造房屋。许多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建造这样的“海啸石”，但后世许多人忽略或遗忘了这些劝诫，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图源：KO , THE NEW YORK TIMES/REDUX

20世纪80年代早期，各国政府及核工业开始愈发关心放射性废料的长期储存问题，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也随之展开：核符号学，这是一门既广博又专深、有时又超乎现实的学科，它讨论如何提醒未来人类及文明甚至后人类物种，要小心我们留下的致命遗产。

核符号学的提出归功于一群工程师、科学家、政治科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考古学家以及更多“人为干涉特别工作组”（Human Task Force，HITF）工作人员。HITF由美国能源部和贝克特尔公司共同组建于1981年，工作组从纪念建筑、具有恐吓意义的文字乃至从上古文明流传下来的诅咒中寻得灵感，以期找到人类社会“试图跨过‘深时的深渊’传递信息的最巨大的有意识尝试”。

HITF认为，最有效的吓唬后代的办法是在核废料处置库场地周围建造大量的纪念建筑，并将它们设计成危险且令人恐惧的样式。有人提出用一大片杂乱无序、四处丛生的大型荆棘石林作为“禁止标志”，另一种提议是在废料处置区上建造原子“巨石阵”，其中，高大的花岗岩石柱标出界域，土质墙壁则围住处置厂区实际占地面积，区域中心的建筑则保存着有关这片遗址的信息。其他交代信息的复件埋在遗址周围，而在世界各处存储的档案将用耐久的纸张作为载体，上面还可以用充满乐观主义的管理标签交代：“保存10000年。”

但即便以这样的规制留下如此可怕的警告（类似于：“此地不是荣耀之地。没有留存有尊严的死亡……亦无金银财宝。对我们而言，这里只有危险与不祥。”），这些纪念设施规模之大，却更可能招致好奇与犯罪，连未来的考古学家也会来到此处；最终，所有警告只会鼓励与初衷背道而驰的结果——挖掘这片遗址。埃及金字塔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物是人非，金字塔如今犹在，祭司们却早已逝去；后世的我们无视了可怕的诅咒，洗劫了墓室，也亵渎了他们的死亡。

讽刺的是，HITF收到的最受指摘的提议之一便是“原子祭司（ ）”，这是一种自我永续、充满控制色彩的方式，它要求指定一位精英角色运用神话、传说和神圣仪式，在这些区域附近营造一种禁忌感，并使之代代相传。

1984年，HITF的工作结束了，他们得出结论：任何穿越深时传递警示的成功尝试都必将依赖纪念性建筑或记号。设施应当耐得住时间磨损，需坚持10000年而不要维护，并且还要足以令人忧惧，使人们通过口述传说或实物档案的方式，将相关的知识世代流传下去。

“毛茸茸的盖革计数器”

HITF建立几年后，作家弗兰克西斯·巴斯提（Françoise ）和保罗·法布里（Paolo ）想出了一个很不寻常的点子让遥远的后人远离地下核废料：射线猫（Ray cat）。他们相信，将来猫可以被培育出根据辐射程度改变颜色的能力。然后，它们将被放归野外。当射线猫子子孙孙在陆地上繁衍潜行，有关变色猫及其危险含义的故事也将通过民间传说或口头历史，一代一代被讲述下去。

人们认为射线猫优于射线狗或射线老鼠，这是因为在许多文化中，人们都曾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把猫和超自然事物联系起来：古埃及人尊崇猫神巴斯泰托（），维京人相信两只猫拉动了女神芙蕾雅（Freya）的战车，而在中国，农民尊崇保护庄稼免遭鼠害，还能赶走恶鬼的猫神。同时，猫还是独立与自由的代名词，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因此非常适合担任毛茸茸的移动盖革计数器。

“从科学视角来看，射线猫对我而言不是一个过于疯狂的概念。”“射线猫计划（Ray Cat ）”的创始人凯文·陈（Kevin Chen）说。这个社群创办于2015年，被巴斯提和法布里的主意迷住的人们聚在了一起，探讨基因改造猫通过酶反应发光的可能性。“我想说这确实不可思议，简直堪比复活猛犸象。我们有了概念，不过现在的技术还不能实现它，但继续研究下去，我们会找到成功的方法，或许还能从中获得其他益处。”

射线猫的点子的确鼓舞了众多故事家、幻想家和艺术家一起加入陈发起的萌芽运动，他们穿上带着敬意描绘出射线猫形象的T恤衫，创作了主体歌曲、音乐视频，甚至拍摄了一部获奖纪录片——《射线猫计划（The Ray Cat ）》。这些文化产品促使四条腿的警示标志与流行想象结合起来，创造了一个传奇，一如它的创作者最初希望的那样，并且可能推动了将射线猫从概念转变为现实的漫长道路的启程。

要羊皮纸，不要牧师

总部位于巴黎的国际原子能机构（ ，NEA）是一个鼓励33个核先进国家之间通力合作的政府间机构。在HITF终止40年后，NEA仍在想法设法提醒后世不要闯入放射物陵墓，以免遭受伤害。2019年，一项名为“记录、知识和记忆的跨代保存计划”（ of , and ，RK&M）的倡议发布了最终报告，当时，各国政府正在重新思考核能减缓全球变暖的重要意义。

不同于数十年前的原子“祭司”和“巨石阵”，RK&M报告着重探讨如何依靠图书馆、时间胶囊和实体标志物帮助未来人类做出深思熟虑的决定。报告提出，相比建造一片繁芜的荆棘石林等方式，应在核废料遗址附近埋下上千个标记物，用羊皮纸或小牛皮纸（用动物皮革制作的用于记录历史的书写载体）等耐久材料记录信息，而不要使用塑封纸质文档或USB驱动设备。

“我认为在过去40年，人们对待这个问题的视角已经发生了变化，”英国政府核废料服务（U.K. ’s Waste ）高级科学顾问尼尔·海厄特（Neil Hyatt）说，“现在，国际社会正在继续前进……思考如何使用多种工具分层储存讯息，向未来的人们介绍我们曾在这些地方做过什么，从而让他们能够自主决定将如何对待这些遗产。”

海厄特相信，英国出台的种种计划希望在英国土壤上找到愿意储存国家核废料的社区，其中就反映了这一方法。该计划要求在区域建设期间、整个750年的预计运营周期内、区域关停和关停以后机构控制下的监管期内，营造与培养社区关系。

在艺术家兼研究学者塞西尔·马萨特（Cécile ）的作品中，这种新方案被呈现了出来。她构想了一间又一间建立在未来核废料贮存库上方的创造性实验室，在这里，作家探险者、艺术家守卫者和科学考古学家将一起工作，世世代代共同监视这片区域。“这些地质贮存库本身就成了艺术研究与景观设计的平台。”马萨特说。

最终，在深时的漫长千年面前，一切人类时间线都渺如沧海一粟。“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思考这个问题既十分有趣，又充满重重考研，因为它将我们径直带往它之于人类的核心意义，”海厄特说，“好消息是，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找到最关键的答案。”

（译者：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