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报记者 李禾

据日本《朝日新闻》报道，日本东京电力公司发布消息称，福岛第一核电站内存有放射性废弃物的一个储液罐可能已发生泄漏。3月，东电工作人员曾在储液罐存放区域发现辐射量较大的凝胶状物体。东电怀疑储液罐因锈蚀而导致渗漏。

外界对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污水处理方式、排污与监测标准，福岛灾民后续生活现状等表达强烈疑虑和关切。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日前公布了三位绿色和平福岛核事故调查队员的实地调查情况。绿色和平福岛核事故快速反应调查团队自2011年3月成立，由不同国籍、不同背景的专业人士组成，十年深入灾区32次，采集大量核辐射数据、见证了许多背井离乡的福岛灾民故事。

图：福岛县饭馆村森林边的大量除污垃圾堆砌现场。© Åslund/

绿色和平东京办公室气候及能源项目主任铃木一枝 Kazue ：

我在2011年5月开始全职投身福岛项目。当时日本政府有意开展学校复课，但很多家长担心核辐射风险。因此我们开始倡议工作，促请日本政府在“避难指示区域”以外、辐射读数仍远超安全水平地区，进一步疏散儿童及孕妇等高危人士。

绿色和平首尔办公室气候及能源项目主任张海荣 Mari Chang：

目前我是首尔办公室核电项目主管。加入绿色和平之处，负责统筹“煤电撤资”项目，由于对核电项目深有共鸣，后来兼顾双线工作。

我们很需要与东亚分部各方团队互相交流，才能发挥最大协作效果；与专家紧密合作同样重要，确保准确传达具科学基础的真相。绿色和平是核事故后最快赶赴现场的机构之一，十年来坚持到当地持续检测、调查。

绿色和平东亚分部研究调查部经理Ray Lei：

我在团队中的身份是“核辐射防护顾问”，参与更多的是前线调查，主要负责在现场检测辐射水平及个人辐射防护措施。2011年福岛核事故爆发后，同年8月首次踏足当地；恰巧在2010年11月，我考取了“核辐射环境下安全工作”相关证书。至今，曾数次回到福岛，完成前线培训及核辐射检测工作。

十年间，我见证除污工人忙于在林间与大街小巷清除核污；路边无数装满除污垃圾的巨大胶袋堆叠再运走。目睹一些家庭迫于无奈挥别昔日家园，另觅他乡扎根；目睹溪涧与河流出现再次污染的迹象，这也是为何绿色和平提倡持续检测辐射水平，确保受影响居民能在安全情况下回家。

每次身处福岛现场，都感觉混杂不安与未知，尤其我们都配备了个人警报器，提示当刻承受的辐射量。当年参与核辐射安全训练时，从未想过短短几个月就要置身高危“战场”，持续暴露于无色无味且看不见的核污环境；不过，我们尚且有个人防护装备及辐射检测仪傍身，但同时，有更多仅得有限防护装备的居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污染，努力生活。

图：现年已73岁的福岛县饭馆村居民安斋彻。饭馆村距离福岛第一核电站约30公里，核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向该村下达了疏散令。2017年3月底，日本政府解除了对饭馆村的疏散令。截至2020年12月1日，累计1255名居民返回饭馆村，占原有6509人的19%。© Åslund/

问题一：福岛核污水与一般核电厂核废水有何不同？

Ray：

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的是最高等级的核泄漏事故，核事故善后处理与核电厂日常运行有天壤之别，福岛核污水与核电站日常运行产生的废水绝不能同日而语。

一般核电厂运行废水，不会直接与核反应堆堆芯接触。但因最高等级核事故而产生的福岛废水，所含放射性物质种类更多，放射性更高，如不经过恰当完全处理，就是高浓度的核污染水。一旦排放到太平洋，将会对人体健康和海洋生态带来严重威胁。

必须说明的是，任何核电厂运行都会产生长期遗留的放射性废料。据日本政府最新报告，现存福岛核污水内放射性氚的辐射总量高达860兆贝克勒（TBq），除放射性氚以外，还包含几十种不同放射性物质。绿色和平根据调查所得，针对以下几种福岛核污水中含有的有害元素作出分析：

福岛核污水内含有锶90，一般核废水中几乎不会出现。

锶90是一种高风险的放射性物质，一旦进入人体，容易积聚在人的骨骼中。据东京电力公司文件，经处理过的65000吨福岛核废水中，仍发现超出排放标准逾100倍的锶90（部分更高达20000倍）。据2017年在《科学报告》上发布的一篇研究报告，接触锶90可导致DNA双链断裂。它在水中的高溶解度和长半衰期（29年），锶90在环境中能长期存在，并逐渐进入食物链，从而进入人体，危及人们的健康。

福岛核污水内含有半衰期超过千年的碳14。

碳14的半衰期长达5730年，能融入蛋白质，核酸，特别是DNA等细胞组成当中，由此造成的DNA损伤可能导致细胞死亡或潜在的遗传突变。

福岛核污水中的放射性物质还包括铯137、碘129和钴60等。

人们摄入这些放射性同位素的主要途径，就是进食受到污染的海洋食品。这些物质会在海洋食物链中长期积累，可严重损害生物组织细胞、或存留长达千年以上，相关污染还可能通过食物链回到陆地上的人类社区，给人类带来潜在的健康风险。

图：福岛县原本是日本著名的“鱼米之乡”，大米、牛肉、水产、水果等农副产品在日本家喻户晓，核事故让这一切成为过去。2017年绿色和平调查团队摄于福岛县饭馆村，当地村民表示，“尽管日本政府认为饭馆村核辐射值在健康范围内，但很多人都不相信。” © Åslund/

图：绿色和平调查团队每年都会重返福岛县检测核辐射水平，确保核事故善后工作以守护民众安全为先。© Shaun /

问题二：经ALPS技术处理的福岛核污水，能否达到相关国际排放标准？

Ray：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但也是一个伪问题。日本政府所描述的“达标”，“符合环保要求”的核废水，事实上在国际并无相关排放标准。福岛核事故是在1986年苏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以来，人类遭遇过的最严重的核泄漏事故，也是前所未有的。日本说是“合格”废水，是按照日本自行订立的排放标准。

另一个关键问题，东京电力公司表示经过ALPS技术处理后的核废水将不会残留（除放射性氚以外的）放射性污染物，只会将“处理过后”含放射性氚的废水排入海洋。但事实并非如此。目前因福岛核事故产生的核废水已超过125万吨，而其中77.8万吨尚未经过ALPS第二阶段的废水处理，也没有明确的进程时间表保证ALPS第二阶段废水处理能顺利进行。

截至2021年4月份，东京电力公司只对2千吨核废水进行了第二阶段处理，仅是未来数年需要处理的核废水总量的0.25%。

每个储存罐里面的放射性物质也不同，日本政府现时就急于下结论说，ALPS技术能将锶90、碘129等有害放射物浓度，在第二阶段处理后降低到预期规定限值之下，实在是言之尚早。

第二阶段处理能否在数年内全部完成，仍是未知之数；即使进行了ALPS第二阶段处理，也必须通过独立第三方机构对所有被处理过的核废水进行测试核实，并披露相关信息，才能下结论研判：ALPS废水处理是否成功？

但无论如何，ALPS技术都无法处理放射性氚及碳14。

图：绿色和平日本办公室发布最新评估报告指出，福岛第一核电站现行报废方案存在重大问题，为期30年至40年的报废进程将难以达成，亦难以修复成安全绿地。大量熔融损毁堆芯的残骸及受污染的废水仍在被临时储存，对环境存在安全隐患。©